杨勇
心在雪地上游戏
我在雪原上画出一个雪人，
使用了冬天一根僵直的树枝。
我借用线条和意识，借用雪和象征，
雪人，深刻在每一片曾飞舞的雪花上。
水桶帽子是白的，可以想象红。
长方形围脖是白的，可以想象蓝。
白眼睛是黑的，扁平鼻子是隆起的。
静止嘴巴笑出声，随便的耳朵在听风。
没有腿，这尊重生活的不倒翁，
站着，尊重了不能承受骨折之重的轻。
有寒冷就有栩栩如生，冷峻的投影，
只有遇到春天才会改变艺术的可能。
事实上，雪人围我转了三圈，
我还是忍不住放下一个自我，以便
保证另一个绝对的不孤单。我们
同时使用他原始的手，在雪地堆雪人。
堆他的腰，堆他的脖子和大头，他
从虚构中真实起来，看上去像假的。
直到我用两捧雪，给他戴上帽子，
在他的眼眶里塞进两块小石头。
现在，他模仿人，至少是模仿我，
可他，只冷冷地守护着他自己。
我给他安装树枝胳膊，泥块鼻子，
胸前有石头纽扣，穿雪花的衣服。
两个雪人，我不能喜欢上哪一个，
他们在黑暗中吵架，消失在雪原上。
渡 海
在海平面，我捕捉陆地，
被恐惧克服的抒情，比古典月光黑。
现代月光用碎银子买通每一滴海水。
这沸腾的万神殿，动荡的笼子，
今夜煮沸多少枚白头就埋葬多少乡愁。
在船头，我试图安慰，
被大海激怒的另一个自我。
都在反对我，每一首带盐之诗。
知道的波涛太多了，一脑子黑糨糊。
真切的，唯眼前闪烁着桀骜文字的大海。
为墙索引
一枝红杏，恰如其分地探头。
转喻有什么意思？神仙看花就好。
古典的露点？另有自然隐情，
蜂蝶舞，隔墙他却满腹瓷器碴儿。
举头吟诗，拍遍栏杆后低头撞墙，
穿墙术弱如春风，嘶叫柴狗打洞。
困，树木在四面高墙里写字，
深山有人提斧，伐木丁丁，顺势
放倒自我。拈须隔雾看深闺，
墙造得有点儿悬，高调绝句上不去。
轻功陷入瘀青里，词语落在锦囊。
吹笛人用月光坐化，听炼句幽渺。
村社将墙当坐骑，表演十里春风，
春天吃花的童子，胃口花痴般简单。
十年翻墙过去，词眼不留痕迹，
镜面盲眼，人去境空。还是不及物，
唤醒词语，为了召唤一堵新墙。
唤醒词语，为了企图碰壁的破壁者。
赠友书
山行，跳跃着走，总比弯下腰好。
一路下坡，两肋生翅，放生变成放逐。
像不像故意的天使？藏身互联网的后代，
边飞边微博，原来地球人都知道。
我们却从未觉察，宏图上能走多远？
如此徒步即跑题，旅游鞋分享杂沓小兽。
他替我接手机，听来风，猜哑谜，
我替他拍风水，看云头，寻收成。
放纵很好，自我互搏更比虚无微妙。
瞄着水面的浩渺和云烟，
边境线上一群梅花鹿，足够隐逸。
问题是拐第几道弯，脑筋才转过急弯？
其实他们欲擒故纵，布施于一念间，
收摄后，自然也不自然，我们的
不自然更不自然。皆为阻塞的斑点啊！
如果能让一片树叶，挂着一座山峦，
一片云朵，展开天之蓝，岂不更好？
但重瞳矫情，叹息观止，盲从蜃景。
明明暗暗，横看成岭，侧看成峰。
这困难假象，遇到一个简易真理：
埋于无明，出神时光低于往生的肉身。
加快追赶吧，在队伍里晚是晚了点，
才看过三十年后刚能乘凉的小树，
却步入含糊其词的秋天，骨缝里
风吹一阵凉一阵，但不透心凉。
如此正好：那些我们想得到的，
正是我们梦想着失去的。
阿弥陀佛，绕山间湖泊兜圈子，
洒家难得划了个微弱的涟漪在心里。
蝌 蚪
在宣纸上，你看到锤头还没有看到立场。
小水塘里，玄鱼触碰的平面只宜向左或
偏右。
别把我当墨宝，热爱过浅薄和纠缠水草，
当鼓眼尚未被真相割开，暂且为身份寻找
阳光。
扭来扭去的逗号，肯定说不出完整的
定论，
童话里没有相似的妈妈，我是离开洞穴的
孤儿。
被一截尾巴纠缠，黑色抛物线是有迹可
寻的，
当从丑陋里分裂出大嘴，我会继续为骨骼
而鸣叫。
是跳跃让我甩掉了尾巴，当我分裂出翔游
的四肢，
在山林，在田间，你认得三观尽改的蛙和
蟾蜍吗？
小池塘
小池塘来自采沙坑，
谦卑时赢得了雨水的支持。
落葉，时不时给它添乱，
不归根，却跟皱纹搅拌在一起。
下水道暗度陈仓，一根愁肠，
牵连着开发区轰轰隆隆。
老是有点儿老，野草向水岸
倒伏，长发越洗越颓废。
退后两步，有点儿静，抛石子，
砸出一条大头黑鲤，摇头摆尾，
这池塘豢养的伤口张嘴骂人，
又匆匆地沉下去，恍惚如
西天烧掉的最后一朵灰烬。
起风后，小池塘开始暴跳，
沉渣让水皮上灰色的麻风病人，
爬向坡岸向分岔小径求救，
鞋子湿了，爱，还是不爱？
坡上橙红色挖掘机陷入了
沉思，曾震天响彻的恐龙，
在荒原里一天比一天茁壮。
再远处是新广厦，积木般，
显摆在田畴间，被
新蓝图描绘后过于娇艳。
而小池塘，少有人光顾，
变成了野兽派或者印象派。
也好，毕竟它还算泥土养育的，
在野生里度自我苦厄，
自然而然不需要认识我。
浑浊仍旧浩如烟海啊，
夜幕，只把我留给了满天星光。
养雪少年
少年觊觎长老的智慧，青丝上养雪，
一根白栋梁采自昆仑山，闪烁在前额。
月夜婢女为他梳头，一江春水倒流。
乌鸦啼鸣在浩渺星汉，向东，照铜镜。
为一根丢失的白发，少年毁掉琼楼，
拆散月光，捕杀白昼，草芥和白头翁。
责任编辑：杨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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