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即家园

发布时间:2023-08-23 18:12:02 来源:网友投稿

金旻 欧阳敏

【内容摘要】互联网是当下最显著的媒介技术,已成为时代的“基础设施”,互联网空间之所以能成为家园,在于其情感共同体属性。本文运用“家园”隐喻来观察和研究互联网形态、消逝、重返与变迁过程及其背后的动力机制,从消逝的互聯网家园中的互动、对话与故事讲述中,对网民如何展开记忆实践进行探究,挖掘互联网的人性化色彩与人的主体价值。

【关键词】互联网社群;
媒介记忆;
互联网家园;
媒体迁移

“家园”的含义是“家中的庭园,泛指家乡或家庭”,①既有遮蔽风雨的房屋的含义,也有居所之意;
“家园”还指共享意义的群体所栖居的有形或无形的空间。孤独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终极存在事实,它对应的动力性冲突是我们对自身绝对孤独的意识、对接触与被保护的渴望,以及成为更大整体一部分的愿望。②家园正是缓解或解决孤独冲突这种终极存在事实的重要场域,这是因为家园具有半封闭、半开放特征,人们既可以在封闭的家园中独处以体验孤独的意义,也可以与家人或共同体成员互动以获得归属感和安全感。

如果采取“整体主义”的视角来看待互联网,“基础设施”是极佳的隐喻;
但如果我们将“镜头”进行摇移,则会发现互联网呈现为色彩斑斓的版块结构。因此,关于互联网的隐喻应该是复数形式而非单数形式,“媒介即家园”是本文尝试提出的一个隐喻。本文认为,互联网空间要成为“家园”,至少应符合下述条件中的一项:个人情感的私密空间;
该空间为共同体成员共享;
该空间对共同体成员有限开放;
主体能在该空间获得归属感和安全感。根据上述界定,个人博客、主页、QQ空间、贴吧等是典型的互联网家园,也是本文考察的重点。对互联网家园的研究归根结底是对网民的研究,是对身处意义快速流动的后现代社会中的网民如何寻找意义以及如何社会化等问题的研究。本文采用深度访谈法,共计访谈30位网民,焦点问题围绕其在互联网家园方面的经历而展开。

一、互联网家园的两种形态:个人之家与共同体之家

本文所界定的互联网家园的时间范围大致在21世纪初至今,这正是中国互联网蓬勃发展的20年。在访谈中,被访者对互联网空间的回忆呈现出“网民自传”式和关键点式交织的呈现方式。③在对消逝的互联网的回忆中,被访者多数以个人互联网空间的诞生为开头,以空间的死亡为结束,部分记忆还涉及到对消逝的互联网空间的追溯。在进行个人互联网空间具体回忆时,又采用关键性节点进行记忆,如印象深刻的事和人是一种碎片化的回忆。总体上,被访者的自传式回忆呈现出线性和点状交织的记忆形态。

前文述及,“家园”是一个半开放、半封闭的空间,访谈证实了上述论断。受访者所建构或参与的互联网家园大致有两种形态:一种是个人之家,旨在宣泄个人情感或表达个人诉求,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和浓厚的情感色彩,譬如QQ;
另一种是共同体之家,譬如某一主题的贴吧或论坛,是个人之家的放大,类似社区,成员依靠趣缘而形成共同体之家。这两种形态也能印证互联网家园中的主体由想象界、象征界和实在界这三种界域所组成,界域也指秩序,即个人应遵循的社会秩序。④受访者会精心布置自己的QQ空间,在“榕树下”精心发表“为赋新词强说愁”式的散文,在各大游戏群组中炫耀“战绩”……这些行为旨在建构带有显著个人风格的想象之家,在此类家园中,主体性视域占主导地位。此外,受访者也会参与建构贴吧、论坛等共同体之家,参与的形式包括发帖、问答等,在共同体之家,主体间性视域占据主导地位,个人要受到更多其他主体视域如象征界的符号秩序等的影响。

(一)想象界:个人之家的建构

人是社会化的存在物。社会化指“新成员认识和学习社会规范、社会价值的社会过程,在此过程中,新成员逐渐形成独特的自我认知。社会化过程持续一生”⑤。社会学家通常把社会化分为初级社会化和次级社会化两个阶段。前者相对集中,主要发生在一个人的幼儿期和青少年期;
后者则贯穿整个生命历程,主要场域在家庭之外。互联网家园主要是作为次级社会化的场域而存在。

互联网家园作为关系居间者,分别对人们的社会角色关系、文化关系、情感关系产生影响。与家庭这种初级社会化场域中关系相比,互联网家园关系的特征在于“弱关系”和“趣缘”。从记忆文本来看,在个人互联网空间诞生时期,许多网民会受到其现实社会人际关系的影响。如受访者“LJQ”写道:“初一的时候学校一周有一节微机课,我在微机课的课堂上注册了自己的第一个QQ号,加了第一批好友。”

从中可见,许多网友在进行自己的个人互联网创建时,往往是通过现实社会关系接触这些互联网空间的。个人互联网空间的诞生,具有融入现实社会网络的作用。在创建了属于个人的互联网空间之后,许多网友为这种新的社会互动方式所吸引,在个人互联网空间中展开强关系与弱关系的建立。在这一过程中,既有现实社会关系的维系,又有网络社会关系的建立。

在虚拟社会交往的过程中,网络空间作为一个虚拟场域,让许多网友在其中发展了多重的弱关系纽带。有受访者在回忆中提及,在进行个人互联网空间的建立后,发展出了许多超出自我认知的边界:“当时我才上小学,因为对国外文化的好奇,就用自己薄弱的英语注册了Quora账号,加上在线翻译的帮助,玩得不亦乐乎……我的英语语感也是那时候培养的。”

他们创造了全新的网络空间,体验着新的社会互动方式,这同时也是传递信息、沟通思想、交流情感和交换资源的过程。⑥在这样的社会互动空间中,成员能通过社会关系轻易获取独有资源,这类资源带有该空间独特的文化烙印,记忆者们以此发展自身的知识、技能、视野以及建立新的关系网络。家园之所以能够成为某群人的家园,首要的原因是所具备的生存资源能让家园中的成员生存和延续。⑦当下,个体的生存空间已不再局限于现实世界,虚拟空间同样是生存场所,是现实世界在网络中的延续。在数字化生存成为新的生存状态的当下,互联网空间中信息传输、情感交流为虚拟生存的人提供了新的生存资源。受访者“CY”写道:“当年我有收集QQ图标的爱好,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QQ图标都亮起来,当然有的是花钱刷出来的,现在图标已经彻底封闭了,再也没有办法升级。”

从记忆者的回忆上看,在自己所属的互联网空间活动时,会与其他空间以某些方式进行区别,会基于网站规则对所属的互联网空间进行个性化的装饰,作为充实自我表达的空间,如外观上的装饰。许多人都有精心打扮自己空间的经历,比如,充值黄钻、绿钻,设置专属字体与颜色、空间背景与背景音乐。

(二)象征界:共同体之家的建构

前文述及,在象征界中,主体间性视域占主导地位,较之于个人之家,主体在象征界的共同体之家中受到其他主体视域的影响更深,即个人社会化的程度更深,而这种社会化较之于发生在工作场域中的次级社会化又带有明显的趣缘和圈层特征。⑧与地缘、血缘等共同体相比,趣缘无疑是当今人类聚集的首要联结内容,互联网技术的加持早已突破了地区与种族的区隔,人类共同体的联结方式与聚集状态在互联网空间内得到了新的归属。因此,与传统意义上的家园相比,互联网家园及其所形成的共同体中的地缘和血缘色彩较淡,而趣缘色彩较浓。

物理结构的房屋作为一个人在地球上栖居的全部,变为带有环境背景和人际关系的“家”。家园不仅蕴含着自然空间,更包括了社会空间的意义。从边界来看,互联网空间是一个半封闭单元,带来了相对自由的虚拟交往空间,网民可以随意进入各类不同的网络社区,但在拥有开放的访问权限、进入渠道的同时,每个互联网空间也与其他空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隔离,这都基于其自身的特性以及成员进行独特的建构。封闭与开放的并存使其既具有整体性又包含着自主性。

“家园”的边界反映在空间外观的个性化装饰、发言规则、专属语言和仪式等方面,与边界外的生人世界有着极为明确的区隔。此外,成员会基于空间不同的类型和特点进行规则的设定,如发帖格式设定、成员准入规则等。这使成员本身所属的互联网空间与外部进行隔离,塑造并形成空间独特的文化与归属感,加强了成员之间的凝聚力。受访者“XS”写道:“作为一个管理者,我会对违反吧规的发言进行删除,情节严重的发言者会被禁言。很多贴吧都会有吧规、发帖格式等,很多初来乍到的玩贴吧的网友并不懂这个规则,经常发一些格式错误的帖子,这才是我工作任务的主要来源。”

此外,从认同出发,在互联网空间实践的过程中,语言和仪式的独特性有利于强化群体精神价值,促进群体的身份认同,丰富其群体属性,强化空间内部与外部之间的区分。随着氛围秩序的良好以及成员之间与日俱增的信任和情感,空間进一步形成一种独特的精神层面价值:网络生活成为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不仅对时间和空间进行了延续和扩张,也极大地丰富了人们彼此间沟通的方式。受访者“FF”认为,基于这种虚拟空间的在线沟通能提供物质与情感支持:“认识XX是我2019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她当作一个追赶的对象。她跟我说:向上走,与属于你的汇合。这给我莫大的力量。”

互联网空间可以看作是一类虚拟社区,它为记忆者提供了信息资源,以弱关系的社会网络为主,构建了联系松散但能够获得更多的信息流动和交换的社群。无论是参与到虚拟社区的建设还是进入广泛的话题讨论,都能帮助记忆者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支持以及归属感,成员之间的关爱构成了一个心灵和精神的庇护场所。家园既是隔绝外在自然的人造封闭空间,又是通达外部世界的门户,家园是人性需要的外在物化。⑨互联网空间为个体提供了环境、空间,与外在世界处于既开放又封闭的关系中,又与其内部的个体处于信息和资源的交换过程,在资源的获取上,空间内部的个体以充实、发展自我作为基本的存在形式。基于此,互联网空间得以成为成员们精神所属的“家园”。受访者“PSJ”写道:“我在微博上得到了非常多的安慰,有个互关的女孩子,她跟我说,我们要守望相助。我才意识到原来陌生人之间的扶持竟然可以让人如此热泪盈眶。”

当个体回忆互联网空间时,具有一种温暖感、安全感。记忆者在互联网空间中走过了社会化与成长的重要时刻,在对互联网空间进行回忆的过程中,普遍呈现出对互联网空间的评价性表达,以及基于当下对消逝的互联网空间想象的对比。网民群体实践的时间逻辑以现在为中心,通过当下的体验来表现对过去互联网空间的怀旧和对当下的批判,记忆者所描绘的互联网空间囊括“神圣”“自由”“独立”等内容,对于在互联网空间中的实践极少提及负面印象。有记忆者对于互联网空间的想象,提供了一种神圣的意义归属:“少年的我,也曾怀着对文字的认真打开过‘榕树下’,那时我觉得它好像有一种‘神圣的文学的光’……如今,我们很难找到纯粹而大众的文学交流平台。”

对于记忆者而言,其回忆的互联网空间已然具有家园的意味。互联网空间对个体而言具有一种精神价值观,这种价值观从个体的精神需要出发,逐步被上升提炼成共同的价值判断。在回忆的互联网空间中,记忆者在其中进行着日常实践,也将其作为一种存在的精神容器。蕴含于其中的精神性的力量使得记忆者对于这种认同的共同体产生了家园感。对互联网空间的认同、归属与寄托,使得“栖居”于其中的网民摆脱了不确定性与虚无性,在其中得以踏实地安顿。而家园作为意义世界, 容含与负载着人关于自身存在意义的理性觉知、文化认同、心灵归属与情感寄托,⑩也承载了一种网络上的“生活世界”的意义,其空间中的人群也是具有共同体意识的人群。

二、互联网家园消逝的双重因素

消逝的互联网空间并非仅作为网站或软件,它们饱含着网民的情感和生命体验:既在当下浏览,又通过其追忆童年和过往。而在互联网空间中的相识及交往为他们打开了一道记忆的大门,互联网成了他们怀旧、追溯和生产记忆的重要承载物。当然,“家园”里的人也“各怀心事”,谈及言论也不尽相似,有谈论代际差异的,有表达对社会世相态度的,还有涉及身份认同的,但大部分人都指向了情怀、记忆等问题。几无例外,大家都把互联网空间的消逝视作大事件。那么,互联网空间中的参与者对家园的消逝的感慨意味着什么? 这成为本研究试图回答的问题:网民怎么去讲述“家园”中的故事?为什么将其作为回忆?他们把过去描写得很好,却诉说着当下的许多问题。

家园与出行相联系。当个体处于“不在家”状态时,家园也更凸显其归属的意义。当个体离开互联网空间,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原有的世界就此消逝。分析网络自传发现,在对消逝的互联网空间进行回忆时,记忆者都对自己的退出过程进行了比较详细的回忆,记忆者所呈现的退出过程可以分为主动和被动两种方式。

(一)主动退出

关于主动退出行为,个人因素在退出过程中有一定的影响,退出过程往往与记忆者个人生命历程有密切的关联。有些记忆者会因为生命阶段的变化而退出原有的互联网空间,包括升学、毕业、婚姻等,“什么时候开始不用贴吧?大概是2015年开始读本科吧,当时偶尔还会看一下,渐渐地开始就没怎么去贴吧了。到现在,贴吧账号基本就是个僵尸号。”

这些记忆者退出时往往处于人际关系与生活重心变化的关键期。在经历关键性节点时,原本于互联网空间中建构起的相对稳定的生活方式被打破。由于现实生活中进入互联网的频率减少,或是忙于新人际关系网络的建立,自我成长过程中的断裂使得记忆者与互联网空间的联系减弱。随着其他生命活动在生活中占据越来越多的时间,互联网空间开始被记忆者疏离和遗忘。这种遗忘,一方面意味着原有互联网人际网络的消失;
另一方面,象征着一种自我的存在方式的消逝,原本所认可的相对稳定的自我形象被抛弃。

(二)被动退出

除了主动离开,也存在着一部分非自愿的退出。这部分记忆者往往是由于忘记账号、被盗号、被炸号、服务器关闭等,失去了原本的互联网家园。受访者“LL”回忆虾米音乐时写道:“虾米音乐关停的过程是逐步的,先从无法评论开始,再到彻底无法使用。我仍有其他同类产品可以替代,心里感受到的怅然不过是那几年在歌声里一次次同自己失恋的时光告别,再也没有凭证。”

在被动退出过程中,记忆者对于互联网家园的认同感仍在,但外在环境的强迫性变动,使其在互联网家园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这是一种不可控制的“强迫性流动”,原本自由、宁静、被庇护的领域遭到了破坏,稳定的心理图像破碎。记忆者们从原有的互联网空间的幸福骤然陷入精神家园消逝的失落中,重新回归孤独的自我。对记忆者而言,被动退出,往往比主动退出有更强烈的焦虑感,对原有的互联网家园也会有更深刻的怀念情愫。

无论是主动或被动地退出,当个体与原有认同共体的联系发生了断裂,互联网空间对个体而言便成为一种消逝的家园。这背后不仅有自我成長的断裂,还有流动的自我与迷失,主体的认同由单一走向多元主体认同。互联网空间迅猛地更迭换代或是因丢失互联网账号等原因,个体被迫退出原有的互联网家园都沉陷失落之中。而主动退出比被动离开,更突出呈现了变动式的家园意识,更加适应剧烈转型的现代社会。在新秩序带来的变革中,记忆者依据新的信息知识主动作出与传统断裂的行为,表现了现代化转型下的家园意识的颠覆。

对于记忆者而言,能够带来共有价值的生活方式已然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得不出走,于是虚拟化生存的“我”处于一种流动状态。环境的变化使得他们退出了原有的互联网家园,重新处于一种漫无目的的流离失所的存在。随着成员的更迭、功能的改变等,空间内部的变化使得理想化的想象被打破,记忆者产生了对现有的环境、氛围的不满,认同感和心理安全感渐渐减弱,原有独立、自由的生存方式被压缩。在这样的内部结构改变和制度转换下,个人的心灵开始无处安放。

三、重返与变迁:对互联网家园的回归式怀旧

在回忆中,记忆者充斥着“回归式怀旧”,即在远离了原有的互联网家园之后,离开的个体会带上“滤镜”,美化、修饰甚至重返消逝的互联网家园,试图回归社群,追溯消逝的时光。这包括对原有互联网空间的思念、渴望与怀旧之情。当个体试着去追寻消逝的事物时,实际上是对现实的不满,以期在寻求自我与当下的现实处境达成一致。受访者“YPC”写道:“每当觉得压力大到难以排遣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摩尔庄园玩玩游戏,在那里我是快乐的小鼹鼠。摩尔庄园是我在互联网世界的第一个家。”

无论是对过去的温暖、宁静的渴望,还是对包容、自由的向往,都呈现出了对原有互联网空间的追寻。作为唯一能够把握且永恒的东西,成员试图回到过去的时光里,也是一种对自我同一性的追寻。这种怀旧也是对连续生命历程和完整生命状态的希冀。消逝的互联网家园承受了安放心灵之所的期盼,也是个体在现实情境中被动而无奈的存在方式。“无家感”作为现代都市化浪潮中首屈一指的社会心理危机,呈现在受访者的回忆之中表现出一种危机意识与陌生感:“随着知乎的商业化和改革,出现了热榜,推送机制逐渐改变,知乎的评论区日益失控,充满了戾气,我开始感到陌生,在一次次失望失落后选择了离开。”

网民在互联网的迁移过程也是互联网技术进步的过程。离开了QQ的人们,重新出现在了微信。离开了5sing、虾米的人们,四散在各个音乐应用社区之中。互联网日新月异、移动互联网碎片化的传播模式使得人们的生存状态被技术裹挟。尽管人们总是能够找到新的替代品,但重建独有价值的代价却是巨大的。现代技术提供给用户的是一系列潜在的可能性。基于技术创新快速消亡的互联网家园,被更高效率的互联网空间所取代,同样也标志着这一空间内数字化生命的结束。人们不断迁移,远离稳定且自然的存在,失去了丰富性与厚重性。这正是危机意识下,人们试图以记忆的满足补偿家园精神的剥离与内在生命的消解。

互联网家园的探究对网民社会实践挖掘和主体性经验回归具有一定的价值与意义。媒介记忆将媒体视作载体,以及连接记忆的平台和纽带。而互联网家园在受众主体的记忆实践中作为记忆之所,成为讲述和理解个人的成长、现代家园意识与怀旧情绪的对象。互联网家园建立、成长和消逝的过程,也是技术进步背后的网民的“离家”过程。人们对消逝的互联网家园的理解和洞察,以及当下的特殊心态对其理解记忆来说同样重要。记忆内容的独特性主要为对过去的美化和对当下的不满,这说明消逝的互联网家园记忆作为文本整体,它所要传达的基本精神和内涵早已深入网民内心。这不仅是互联网家园自身建构的结果,也是长期以来媒介、社会对互联网家园的标识。

四、结论与讨论

互联网空间在建立、发展的过程中,以充实、发展自我作为基本的存在形式,成为个体社会互动的主要场所。互联网空间所维持的隔离又通达的稳定环境与资源的提供与交换、个体所产生的共有的价值观念,带来了认同与归属,也带来了安全、宁静、神圣的家园感。因此,互联网空间成为数字化“人身”与栖居之场所。媒介进化的趋势之一是人性化,即媒介进化表现出的是越来越符合人类需求和便于人类使用的趋势。媒介的进化不只是技术选择的过程,更是人类选择的过程,对媒介演进产生更根本、更强烈影响的不是技术逻辑,而是满足人类需求的人性化逻辑。相较一般意义的家园,互联网家园不由血缘与地缘相连,而是一种比较淡的羁绊关系,如以趣缘特征带来以网络为平台的联结。互联网中的弱关系的信息流动性更强、更广泛、更有效,可以将除其自身之外并没有联系的社会群体整合到一个更广阔的社会中,使个体更容易迈出社会化的步伐。

而技术演进下的互联网发展,使得網民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旧有所属的互联网空间,导致了内在意义感的消失、个人生命历程的断裂感,但同时也塑造了一种更加现代性的家园意识。个体对互联网空间的怀旧,实际上也是一种离开家园、失去安顿之所的无奈,同时也是当下的技术演进所带来的个体精神困境。在当下,人的精神世界并未能够获得自身的内在规定性,反而是技术化生存使得个体日益沉陷于流离失所的孤独之中,也正是相对于流浪和迁徙的痛苦与艰辛,家园的闲适和安定才显得那么可贵。

正是对稳定、避风港般的消逝的互联网家园的怀旧,反映出当下技术主宰所带来的精神虚无,这促使我们反思技术异化现象。社会转型时期的心态,具有两重性和边际性,本身就是转型的一种精神景观。在不断流变的网民的精神世界之中,消逝的互联网家园是网民“安其所,遂其生”的美好社会。而对互联网家园的研究,启发我们聚焦媒介的人性化色彩与人在媒介使用中的主体价值,也许能对我们反观互联网及中国社会的急剧变迁有所裨益。

注释:

①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625页。

②〔美〕欧文·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黄峥等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9-10页。

③吴世文、杨国斌:《“我是网民”:网络自传、生命故事与互联网历史》,《国际新闻界》2019年第9期。

④吴琼:《雅克·拉康:阅读你的症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92页。

⑤〔英〕安东尼·吉登斯、菲利普·萨顿:《社会学基本概念》,王修晓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85页。

⑥喻国明:《大变局下中国新闻传播的“变”与“不变”》,《教育传媒研究》2021年第3期。

⑦李晓非、朱晓阳:《作为社会学∕人类学概念的“家园”》,《兰州学刊》2015年第1期。

⑧刘涛:《媒介文化研究:现象的救赎与理论的生命》,《教育传媒研究》2022年第3期。

⑨高秉江:《家园与人性》,《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年第5期。

⑩庞立生、王艳华:《精神生活的物化与精神家园的当代建构》,《现代哲学》2009年第3期。

〔波兰〕塔杜什·布克辛斯基、马建青:《齐格蒙特·鲍曼论流动的现代性时代的道德与伦理》,《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

李文潮:《技术伦理面临的困境》,《自然辩证法研究》2005年第11期。

操瑞青:《选择媒介:解读媒介进化中的人类需求与技术影响》,《新闻界》2014年第7期。

〔美〕保罗·莱文森:《人类历程回放:媒介进化论》,邬建中译,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86页。

周晓虹:《中国体验:全球化、社会转型与中国人社会心态的嬗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39页。

(作者金旻系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欧阳敏系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研究员。本文受访者30人,访谈原文与附录因篇幅原因不一一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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